【古镇故事】版
隐幽魔幻影
(上接连载之四十一集)绮云心里也十分厌恶张德云，不想理他，也不想看见他，她见清云走了，嘴一撇，哼了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艺兴的娘也摇一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满脸的无奈，跟着绮云走了出去。张德云呢，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更不去看别人的眉高眼低，摇摇晃晃来到炕边，身子一歪，便呼呼大睡过去。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酒气弥漫，臭气熏人。桂花被熏得招架不住，就快要窒息死了，只好忍着头疼，勉强支撑着胳膊，爬了起来。看着鼾声如雷，酒臭熏人，呼呼大睡像死猪一样的丈夫，想着自己在危难时的那种无助，想着张德云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想着自己一个女人孱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想着别人的指指点点风言风语，想起自己夜夜独守的空房，一股幽怨顿时生成，她便恨从心起，恨铁不成钢，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一刀杀人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家伙！这个披着人之丈夫的赌棍！
由气而恨，由恨而怒，由怒而心痛，由心痛而心酸，桂花不由得滴下泪来。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可怜了，竟然没有一个知心之人，知己之人，形单影只，形影相吊。原曾想嫁人了，女家为嫁，女嫁为家，有了丈夫，便有了家，有了依靠，却不料是金圪塔银圪塔好认，人疙瘩难认，嫁了这样一个披着人皮从不顾家的赌徒窝囊废！
人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但是男人入错行可以回头，可以改行，女人嫁错郎怎么办？能回头吗？能改嫁吗？
想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又想骂人，想骂那些高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想骂那些高唱“从一而终”的卫道者！
但是，她回头又想，骂人又有何用？能改变一丝一毫吗？既然骂了无用，那又何必枉费口舌？
打不能打，杀不能杀，骂不能骂，哭不能哭，桂花的满腔幽怨无从发泄，她知道这会憋出病来。而且憋出病来也无人心疼，无人侍候，还是自己受罪，所以也不能生病。
左也不能，右也不能，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这才是苦，这才是真苦，苦中之最，是心里面苦！
桂花给自己说：必须设法，逃离苦海，不然的话，会死，会溺死于苦海！自毙于苦海。但是，怎么逃？
以桂花的美貌，桂花的心计，在这方圆数十里内，确是无人可比。若是有心拣选个意中之人，寻找个花花少年，也是囊中探物，易如反掌。
但是，她不。
曾经，也有不少轻薄少年寻机撩拨，富豪之士相与挑逗，不料俱皆难入法眼。
在桂花的心中，自认不是轻薄之身，更非随便之人，这便是她心中的底线。
她曾戏谑地说：“出轨，也要精品！”不说是文治武功，文武全才，起码也要懂得情趣。幽默而不流于轻薄，诙谐而不失于厚重。然而可惜，茫茫人海，竟然是知音难觅！
苍天不负苦心人，直到遇上小叔。而且是神仙送来，神仙一般。甫一见面，心中一喜，似曾相识，心仪之人。
不料，事不遂愿。
自己是一片赤心付明月，换来的却是月光如水洒山川。为了他，自己可以顶住蜚语流言，可以想出千方百计，但却换不来心心相印。这便使人黯然神伤。
有人说缘份缘份，缘乃天意，份在人为。说是缘长缘短，缘深缘浅，得到便是造化。难道自己无此造化？究竟是无此造化呢，还是有缘无份？自己满腔热情到头来落了一个单相思，竟然是剃头匠的挑子一一 一头热！这叫人岂不恼怒？
一个是不堪入目，一个是无情无义。一个是赌死赌活，一个是无有情趣。一一难道这就是命？这就是女人的苦命？这就是红颜薄命？
但是，田桂花不是一个轻易认命的人，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她的骨子里虽然不是目空一切，但却是充满了清高孤傲。别人给她的痛心、气恼，她会设法去反击，去反抗。她要让世人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惹的，不是好欺负的！惹恼了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若无情，我便无义。对付无情，便不讲仁义。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男人是阳，用阳招；女人是阴，用阴招。那次你使了两法，闭火法和解带法，我只学一声半夜鸡叫，不就胜负立判了吗？
这一次，咱丢人可是丢大了，颜面全无了。但若是有你暗中使法，可就别怪我下手狠毒了！咱就骑驴看唱本一一走着瞧吧！
一一田桂花在心里恨恨地说！
张清云呢，对于田桂花的心思一无所知。他只是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给人帮了倒忙。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好像鬼差神使一般，恍惚间便身不由己。
原来，黎明时分，正是清云睡意正浓时候。恍惚间在梦境之中，走来一个面容模糊，身着玄黄色道袍的人，走了近来，对着清云说道：“快去帮帮桂花，快去帮帮桂花！”清云有些诧异，“桂花怎么啦？”那人说道：“桂花骑了骆驼，要你前去解绳！”清云心里奇怪：“这个时候要骑什么骆驼？”那人嗬嗬一笑：“不是图个新奇嘛！”说完，径自走了。清云睡得正香，本不愿去，但却想着桂花对自己的百般好处，只好爬起身来，穿上衣服，出去瞧瞧。
出去一看，果不其然，桂花已然骑上骆驼，就差解开拴着鼻子的细细麻绳了。天色朦朦胧胧，清云也没细看桂花是否裸身，却便欺身向前，快步一旋，便扯下了麻绳，又是一个旋身到了骆驼身后，在骆驼后臀轻轻一拍，骆驼仰起头来，一声嘶鸣，便奋蹄而去。
清云也没多想，以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帮了桂花，见那骆驼远去，却便回家睡了。
待他一觉醒来，却见天色大亮，绮云神色慌张前来比划唔哇，这才知道骆驼跑得没了踪影，驮着桂花，一併迷失，不知去向。
清云这才想到可能出了意外，拉了绮云到桂花房里一看，被窝里还有温热，被子未叠，衣裙尚在床边，清云心里说：“坏了，桂花还没穿衣，难道裸身不成？”这么一想，才知道撞下烂事了，连忙抓过衣裙，塞给绮云，自己飞身穿了出去，隐了身形，升到高处，举目四望，却见那峰骆驼已经跑到了金盆村东，他急忙飞身上前，一把揪住骆驼头前麻绳，拉了骆驼转头西向，耳旁这才听到桂花蒙着头的凄惨呼救：“清云救我一一，清云救我一一”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作为清云，始料未及。本来心存善念，但却做了恶事，而且无法解释。他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是这样？除了懊悔，只能无语。
人非聖贤，孰能无过。即使聖贤，也有过错。何况肉体凡胎一芥草民？所以懊悔之外，便也无可奈何，清云只好耸耸肩膀，摊开双手，听之任之了。
其实，所有人的心里，也是一个小宇宙，也是一个小天地，也是一个小社会。社会上有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也都会在这个小社会里入驻。所以有人便说，每个人的心里都驻着神聖，也驻着魔鬼。这些神魔无时无刻无不存在着争斗，而且此消彼长。所谓的修行也好，修炼也罢，都是培德育正，善养正气，也即浩然之气。否则，魔鬼之形，邪恶之气就会佔了上风，主导了正位，人也就会变成魔鬼。人之犯错，人之作恶，莫不因之于此。就连佛祖，也不能外。佛祖涅槃时还有魔性跑出来指着佛祖鼻子，说不但要引诱佛徒作恶，还要篡改佛律，要让歪嘴和尚唸歪经，佛祖一时无奈，竟也滴下泪来。
儒家推崇贤人聖人，释门推崇菩萨，道家推崇仙人真人。其实是指这些人修成正果了。而修成正果之后，就能不犯错或少犯错。能不犯错或少犯错即为神通广大。而常人之所以是常人，就是因为易犯错甚或犯大错。而易犯错或犯大错，就是因为修行不足，修炼不够。而正是因修行不够，常人才所以为常人，才会有每日的“三昏六昧九糊涂”。
清云桂花不知道，她们都是因为修行不够，心里面便潜藏了魔鬼，又演变成了心魔。而这些心魔便不断地在心房出入，引诱魅惑她们犯错。而且一错再错，接二连三，还被蒙在鼓里，尚自浑然不知。
比如前多日那次荡秋千。本来桂花是坐着的，绮云在后面推送，玩玩嘛，这不正好？优雅而有趣？偏是清云怂恿，而桂花也是心动，偏要逞强，便站到秋千板子上，不用绮云推送，而是一起一伏地奋力蹬了起来，眼看着越蹬越高，就象脱绳要飞的蝴蝶了，桂花正在得意，绮云也在惊呼，墙外也有人驻脚观看，美女荡秋千，红袄绿裙，衣袂飘飘，自是一幅天然的美画美图美景，正在此时，她却无意中瞥见了清云脸上的坏笑。
冰雪聪明的桂花，领教过小叔的本事，心里忽然想到：哎呀不好，倘若此时被他暗算，施了解带之法，那便如何是好？那不是尴尬无限？秋千停不下来，双手又不敢松动，裙带即使落地，那也无可奈何，岂不丢人丢脸。于是未雨绸缪，先行趷蹴蹲下，再由蹲姿改坐。待她刚刚坐定，便听裙带啪地一声，松了，断了！
桂花狠狠瞪了清云一眼，张清云忍住坏笑，头一扭，走了！
叔嫂开着这样的玩笑，弄着类似的恶作剧，都觉得是在调笑玩耍，却不曾想到心魔作祟，也不知道是心魔出窍。还都心照不宣，心中窃笑，不形于言，不告绮云。绮云浑然不知，自若出水芙蓉，拔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灼灼。
又比如前多日那次插秧。
本来嘛，在农家庄户，农忙期间互帮互助，实属平常之事。桂花的表兄捎信来请桂花夫妻去帮忙料理插秧，自然平常不过，所以，桂花就硬拉强拽了德云一同前往。
桂花的表兄叫张金标，住在王家塬村，在当地小有名气，当了一个里正，也叫里长。家里有三十多亩稻地，还有数十亩旱田，也算是富户人家头面人物了。
那时候农村人有一句概括性俗语，叫做“富家儿子会耙地，穷汉娃子会栽秧”。等桂花夫妻二人赶到的时候，张金标早把一块五亩面积的稻田耙耱得平整如镜，一大把一大把的秧苗也被均匀地堆撒在地里，星罗棋布，煞是好看，就等着把式们下地去表演了。
南方人把这农活叫插秧，商州人把这叫栽秧，一个插一个栽，意思都差不多，不过一个显得灵巧精致，一个显得粗笨直拙一点而已。
那个时候插秧对于农家是个大节待。就像过红白喜事一样紧要。原因呢，除了关系大半年的收成以外，还有好多内涵：
一是要请把式来。
要在平时，请个把式来，倒也平常，但这个时候，可大不一样。因为这个时候是三夏大忙，“龙口夺食”的关健时候，所有人都忙，白天黑夜地忙，所谓的“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紧张时候，若是稍一耽误，老天爷给“照顾”些雹子，麦粒儿就被打到土里去了，大半年的血汗没了，嘴就挂起来了一一没啥吃了。所以大家都在争分夺秒抢收抢种，把式们可不好请一一人家撇下自己的成熟庄稼来给你帮忙插秧，那可是要冒风险的哟！
二是把式们显本事。
那时候的稻子是老式品种。杆子高，易倒伏，产量低。亩产量大约一担(400)就是好收成。所以要求就比较高。一般的标准叫“八寸十三根”。八寸，指株距行距；十三根，指每垄株数。这是技术要求。
插秧的本事也分三六九等。一般的本事就是保证“八寸十三根”标准之外，要求行子端直一一绝对的一条直线。
再高一级的本事是快。十几个把式同时下地，和赛跑一样，谁先到终点，谁优胜。
最高的大把式是俩人分别从地两头下地，屁股对屁股，“低头面对水底天，看是向后却向前”，栽到地中间的点上，先到为胜，俩人出地后，栽的秧要端溜直，像一人栽的一样直溜。
绝顶的把式表演，是在地中选一点，四个人分别从东南西北同时下地，四个屁股相对，也是先到为胜，最后的场景是在五亩大的一块地里栽出了四行绿莹莹的绿色十字！
这才叫顶尖的把式，顶尖的本事，顶尖的技术！
表演这个栽秧绝技的时候，因为精彩，有时候还会有锣鼓助阵，唢呐声声，甚至有彩旗飞舞，鞭炮轰鸣，田埂上，水渠边，端茶的，送酒的，参观的，评论的，看热闹的，那个热闹不亚于戏场庙会，不亚于逢集赶圩。
那是真真的农家乐，农家盛事！
（未完待续）
2018.4.26于北京海淀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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