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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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
◎洪劬颉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有意断陈子昂诗代题记
(一)
阳光投进来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喧动的。这久违了的阳光,终于在连日的阴翳下照射到靳今的身上,靳今也像语文舒一样拉开了窗帘,她就仿佛融化在这吝啬的春日的软阳中了。仿佛置身在一片银白色的雪国里,阳光显得有些耀眼。
语文舒就随口说了一句“春风跨过铁门槛,我心越出万重山”,这句话足足让靳今走了一堂课的神,任思绪在无边无际的阳光里游荡。
高三了,是不允许有这种闲情逸致的。就在语文舒诗情洋溢的陶醉在一抹阳光之际,早有几位厚眼镜片大模大样的从抽屉里取出数学或物理或化学的习题册,继续他们在语文课之前一秒钟的金戈铁马了。
靳今向来是不愿与这些人为伍的,甚至有些不屑与他们交往,她不是比不过,甚至她的数学物理化学学得比他们还精彩,“春风跨过铁门槛,我心越出万重山”……南大南大,我明年这个时候,会在浦口的新校区谋到一张床,躺在上面自由的翻着村上春树的小说吗,明年我的作品集《不说不快》有多少人在读呢,明年不再有这么多的习题的时候,我应该来写一点有关高三的文字,也算是对于我的高中是一种薄奠吧……思绪的敞开,和对未来无限的遐想,使得靳今的脸上浮升起一丝笑意,她环顾周围的厚镜片们孜孜的眉头紧锁的做着习题,她的笑容就舒展开来了,随即有收敛起来。
高三的日子,就这样的一天一天的重复着过去了;而在这重复的日子中,靳今和其他的学生一样,都在等待着一种新鲜的与高一高二生活有某种相似的事件发生。轰动性的事件莫过于韩陈其在J中上奥数班偷电脑和顾励与李韵澎在寝室中打架。这都是她的同班同学,而这两件事情又都是作为班主任语文舒的头疼的事情。
语文舒会怎么来处理这两件事情呢?靳今是很关注这两件事情的,韩陈其坐在她的后排,目前只有上课的时候可以见到她,下课了他就要到办公室德育处什么地方去处理,她记得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和韩陈其说过话了,更别说讨论什么问题了。她实在搞不明白的是一向聪明过人的韩陈其怎么会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韩陈其曾经告诉她他的父亲在一家电脑公司做软件开发,她的母亲是一家大药厂在华东地区的总代理,他不可能为缺钱的因素去干这件糊涂的事,那他为什么要去干呢,而且干了据证实为五次,且是被J中的教师当场逮住。
顾励和李韵澎嘛,……“靳今,靳今,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慌乱的站起来,已经不知道语文舒讲到什么地方了,“第86页第四十九题D项,语病在什么地方?”靳今很快的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怏怏的坐了下去,就想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语文舒他也会来做这些繁琐的练习,那个曾经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的语文舒呢,那个曾经挥洒自如天马行空的语文课呢?
这个想法,一直靡靡顿顿的持续到下课铃声轻快的到来。
(二)
不出意外,靳今被语文舒带到了办公室。
她发现韩陈其的父母亲正坐在年级组长的桌边说话,见到语文舒进来,他们赶紧的起身陪着小心的向语文舒打招呼,靳今也不失时机地向“韩叔叔,陈阿姨”问了声好。
语文舒对靳今的批评还是那样的中听,他就只说了“你还是要上南大,还是上南师大,你就应该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他推开用五粮液包装的又用报纸裹着的东西,放下教案,问道:“现在,顾励在班上心态怎么样?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打架的,他们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嘛?他们两个不想考北大啦?!”“好像顾励和李韵澎前一阶段都说想考南大的。具体情况我也是不太清楚。顾励在班上还是那样,一有空就是做数学题,好像已经在做高等数学的东西了。”靳今发现她好像说得太多了,就顿了下来,“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德育处不会真的要处分他们吧?舒老师,我们班上正准备些联名信呢,说这只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学校不应该这样来处分他们的。”
“你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打架??”语文舒的语气有点怪,“不过,你不要受这些事情的影响,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理想的专业!”
“这个我肯定会的,我会遵从您的教导‘好好考,考考好’的。”而此时的靳今脑中正闪现出王国维关于人生三境界的语句: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靳今一下子又有一点迷惘起来,伤感的种子植入到她那颗敏感而细微的心。她发现如果再在办公室里继续呆下去的话,她无法保证她的眼泪会不会掉下来,她笑了一下,说,舒老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么,我先回教室了。
靳今并没有回到教室,而是走向学校操场东边的小树林,那里是她的乐土。在经过学校行政楼的时候,她遇到了顾励。顾励一脸的沮丧,曾经快乐的顾励居然会被这么一件事情折磨成这个熊样,而自己现在又不知道是什么熊样呢。
顾励说:你怎么不回教室上课?
靳今反讥道:你不是才从德育处出来嘛?我上不上课关你什么事?
顾励说:你不要再雪上加霜了,罗密欧不是说,不要激怒一个不顾死活的人,快快离开我走吧。我做这么的事情,其实就是要跟我自己作对。
靳今瘪着的脸又充满了生气: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陪我到小树林里坐坐吧。
顾励说:你疯啦,什么事情刺激你啦,你不想着省优秀学生干部的荣誉啦,你不想着自己是一班之长啦……
靳今说:你不去就不去好啦,要你来教训我啊?
顾励其实也不想去看到那个胡大头的脸,原来以为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经过这次所谓大家的事情之后,他很后悔打架了,主任不停的演绎着他与李韵澎大家的原因,一有个认为合情合理的推断,马上就将顾励叫去问是不是这样,顾励采取沉默是金的战术,你叫我来是你叫的,你想的是你想的,我不作承认也不作否定,反正你无法知道这个原因,这个原因也不是你能知道的,更不能让你知道。既然你们都已经这样想了,这样做了,我再犯一次错误,又能怎样呢?
(三)
高三(4)班的两个优秀学生开始了他们十二年求学生涯的第一次逃课。
当他们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全班的同学热烈的鼓掌。祝小雅悄悄的对靳今讲,那个胡大头在数学课上看到顾励不在已经是咬牙切齿的了,看到你靳今不在,你说他生气到什么地步。你要当心一点,你们这一件事,舒佟世肯定会找你再到办公室的。靳今嘴上说了句不怕,心里其实还是挺虚的,但又想起顾励跟他说的话,温暖起来,主动的将祝小雅的数学课堂笔记抢来,把主任上堂课讲的“黄冈宝典”誊抄了一遍。
自习课没有开始之前是眼保健操,靳今在做第四节的时候,竟将自己的眼泪给揉下来了。难道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一定要付出代价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有《成长的烦恼》中的惬意和不烦恼?为什么我们的教育不顾及到我们的内心感受?为什么我们的成长一定要受到这些那些权倾一时的人的斥责?这些人凭什么对我们的成长指手画脚?他们对于自己的子女也是这样的吗?如果这样我真是庆幸自己的了。他们难道在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过这样那样的错误?……原来他们都没有读过书,他们在读书的年龄,,怎么就不永远蹲在山上乡下,省得扰我们的清静。她又想起在高二的时候,语文舒组织的一次讨论“我对现行的教育有话要说”,靳今依稀记得自己的发言是: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学生,我们尊重老师是尊重给予我们富含时代气息信息的老师。与其说师道尊严,还不如说学道尊严,而现在的教育用经验和权力培养了一批只重“知”的老师,和一批又一批只知道去接受所谓知识“器”的学生,就像我们这个班级,明年我们有人会上北大清华,有人会到一般院校,这是训练的结果,而不是我们自己主动选择人生的必然。
“当我们在二十年后看待我们现在所受到的教育,我肯定会说,高中只使我考上了大学,而我们在这个时候所经历的欢乐或痛苦,无人关注,我们走出困惑,是我们为自己的成长付出的巨大代价。
“我们,无法充分享受我们的青春;我们,也同样无法享受我们的教育。”
背后有人戳了她一下,靳今回头看,是韩陈其。韩陈其递给她一张条子。上面是几行像诗的文字:
在你这个年龄没有人这样做
你不可思议的一生的诗
飘满孤独的世界。犹如无数内心激烈的人
走到同一块云下。
夜晚之前,山是一张报纸
空虚地坐在山顶的椅子里
从不站起来,不笑也不说话
在你这个年龄没有人注意它的一切
你过早地搬起疼痛的虚无
靳今知道这是韩陈其前些日子才买的《瓦兰诗集》的一首,在韩陈其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具体来说是韩陈其还没有被冠以“城北某所省重点高中高三一名优秀学生”在大大小小的日报晚报上亮相的时候,韩陈其将这首诗用一张粉红色的信笺誊抄给靳今的,靳今当时就笑话他“你想做什么,清华学子”;韩陈其说,我要给我的高中生活留下一点色彩。当靳今与李韵澎说起这件事,李韵澎就嘱咐靳今不要跟韩陈其交往的太亲密,说李韵澎这小子思维跟别人不太一样,数学学得好的人,思维总有那么一点怪异。靳今并没有放在心上。而现在再看到这首诗,心情就不是当时嘲讽韩陈其的那种了,仿佛这首诗就是诗人瓦兰献给她的。她在诗的“从不站起来,不笑也不说话”旁边写下:因为激烈,我们的生命才有了动感;因为宁静,我们的生命才有了言传。沉默,不是不说;当我们不得不说的时候,我们还是选择沉默。
祝小雅俯过身来,问今天究竟怎么啦。靳今不语,目光盯在那张纸片上,祝小雅说,再过四个月,我们就高考了,过了高考,还有什么事情成为事情啊?靳今回身将纸条递给韩陈其,对祝小雅说:我们都在炼狱呢。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祝小雅说:是不是李韵澎又有什么事情啊?靳今说你声音不能小一点啊。德育处有可能要处分李韵澎他们两个的。祝小雅说:胡大头吃错药啦?不念他是我们数学老师的情面,也要考虑考虑李韵澎和顾励都有可能考上北大清华的啊……靳今说他的心理哪个明了呢?听语文舒在办公室里跟年级组长说怎么就不能原谅学生犯的一次小小的错误呢,如果不允许学生犯错误,还要让学生进学校干什么。祝小雅说,说实在的,真搞不明白顾励怎么将李韵澎从床上摔到地上,如果李韵澎的腿不骨折,说不准还好一点。靳今说,不会的,胡大头正准备充分挖掘这次打架和韩陈其的事情,好好的挣一点工作资历呢,听说他马上就要参加市里名教师的评比了的。祝小雅说,我都有一点怀疑他的德行了。
靳今将韩陈其的纸条给祝小雅一块看: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才不怕他们呢;你今天怎么啦,开心一点。祝小雅在上面写道:你看好自己的门吧。用花体签上自己的名字“xiao ya”。当她将纸条递过去的时候,韩陈其嘘了一口,头只往双臂中间缩。
祝小雅回头看的时候,语文舒已经站到讲台边,咪咪的笑着。
(四)
“大家都知道的,我们还有四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但在这紧张激烈的复习中,我们还在不断的遇到麻烦,我想任何事情既然发生了,它已经作为一个过去时了,我真诚的希望大家集中火力,炮轰习题集,考出好成绩,上个好专业。任何事情,都会结束的。任何的结果都是我们期望看到的。”
语文舒说完这些话之后,叫语文课代表祝小雅跟他到办公室里去一下,就走了。靳今转身对韩陈其说,你的梦在清华。韩陈其笑了一下:收到,你的梦在南大找一张床。
十分钟后,祝小雅回来了。她轻轻的推开门,坐下;用手戳了戳靳今,靳今才知道她回来了。祝小雅低声地说:舒老师一直在跟胡大头斗争呢,刚才校长也来调查情况。靳今急切的说:他怎么说?祝小雅说:舒老师觉得打架的事情,是不能处分的,批评教育是可以的,而且打架的原因他们一直不说,胡大头的追问,是没有道理的,他还说,我们的教育就在那些枝枝末末的事情上下功夫才有了挫败感的。靳今觉得语文舒说得太精彩了,但是不知道校长能不能接受他的意见呢。祝小雅回头告诉韩陈其舒老师要他放学后到办公室去一下。
靳今随手在纸上写下“生命的立意”几个字样,不久便有了十多行。
又誊抄了一遍,决定今天放学后,去找李韵澎。
(五)
放学的时候,在那个必经的三叉路口,她看到了顾励与韩陈其推着车子一块走呢——韩陈其车子龙头上挂着今天在语文舒办公室的包包。顾励见到她,很显然不好意思。靳今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个顾大头,怎么个不好意思啊?韩陈其的兴致颇高,完全没了前几天的荫糜之气,解释说,他跟着回去是要洗澡的。又问道:靳今,你今天怎么啦?靳今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的。然后莞尔一笑,就先走了。
李韵澎棚着石膏的腿跷在桌上,正躺在床上做《高等代数》。看到靳今进去,他没有办法动身,但还是调整了自己的睡姿,伸出手,拉住靳今的手,“怎么不开心啊,我的开心果?”靳今瘪了一下嘴,说:还不是为你的事情,烦着呢……就将今天在学校里的事情,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一说,倒是将李韵澎的气给说上来了:“怎么啦,不就是打了一架吗?搞得这么人心惶惶的,那个胡大头吃错了什么药?就这么来整我们啊?”两人说了一些气话,靳今帮助李韵澎将这几天的习题等复习内容一一交待了之后,就走了。在其中,李韵澎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他和顾励打架的原因,就是为的靳今。顾励在宿舍中说,靳今人不错,自己蛮喜欢靳今的。睡在上铺的李韵澎越听越生气,就由争吵发展到动手动脚,直至顾励一把将李韵澎拉下来。
靳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语。急急的走。她根本不明白在她的前方还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明白这一件事情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是一个结束,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什么“省优秀学生干部”了,她只觉得为什么我们的学习生活就不能平静一点呢,为什么总要有人借着学生的一点小事在那里大使张扬呢,年轻的舒老师很清楚自己左右不了这一件事情,但还是在努力的争取者,如果我们的学习环境仍然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的成长?
这个思绪一直蔓延到她坐在返城的车上,一直到到她的家。
一到家,她就告诉她的妈妈一个决定。
(六)
然而,现实还是跟韩陈其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在他填报志愿前五天,胡大头在周一的晨会上宣读了《关于韩陈其等三位同学的处分决定》,韩陈其得到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他笑笑,“终于被别人关注了一把”。他并没有因此改变他原先的志向。
李韵澎和顾励比较侥幸,只是被口头警告了一下。
靳今被评为省优秀学生干部,照旧不误。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靳今和李韵澎都填报了本市的师范大学文学院,他们的家人都不支持,但也是没有什么办法,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七)
在毕业联欢上,李韵澎和顾励共同朗诵了一首诗《生命的立意》:
走一段非凡的路
把一个入木三分的形象
刻入天堂
不是背叛的过去
不是渺茫的将来
却把命运分割成一个
七零八落的现在
总是在企图穿越之后
让思想病倒把一些险象环生的往事
用时光之水 岁月之火
尽力 煎熬
我是在含蓄和延续之间流浪的
又一堵时代的古墙
弥漫是历史最无助的方式
而我的立意是
把一个崭新的许诺
涂在一张褪色的纸上
本文发表于《中华文学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