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乌进孝送租”说明了什么？

《红楼梦》读到第五十三回，回目标题是“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但这一回的前半回，几乎都在写一件事，就是“乌进孝送租”，反倒回目标题上的两件大事，只占了半回的容量。为什么作者要这样写呢，“乌进孝送租”这一段内容到底说明了什么？它到底包含了哪些重要内容呢？

一般读者初读《红楼梦》，容易陷入大观园的内宅故事里跳不出来，或者陷入宝钗黛的爱情细节里跳不出来，而对故事发生的大环境——宁、荣二府——的经济荣枯置之不理，这对于理解《红楼梦》的故事情节、理解红楼人物都相当不利，因为小说里的社会实际上也是现实社会，而经济的荣枯实际上基本决定了世态人情。最典型的例子：如果不是经济逼迫，王熙凤是不是还会“机关算尽”呢？

早年读《红楼》，读到这一回，常常被作者列的“乌进孝送租”这一大段礼单搞得烦不胜烦，觉得这些东西跟宝玉、黛玉等一众姐妹毫不相关，于是甚至干脆跳过不读，稍稍年长之后才发现，读懂“乌进孝送租”，才算真正进了《红楼梦》的大门，因为乌进孝进租这一段，有几句话明确地显示出贾府的经济状况。

当然，五十三回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比如说晴雯“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对理解晴雯的性格很重要；再比如“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其实是在交代贾府外围人际关系的兴衰，因为王子腾是王夫人的哥哥，升职外调，有可能是明升暗降；而贾家推荐的贾雨村成了朝廷大员，很可能是他已经脱离了贾家的影响，投靠了其他势力。总之，这些细节实际上是在说贾家外围社会关系的细微变动；再比如，“一时贾珍进来吃饭，贾蓉之妻回避了。”虽只是交代大家应有的内宅之礼，但实际上也说明，贾蓉在秦可卿死后不久，就续娶了……

我们已经在前面的文章里详细说过，贾府的经济收入主要有以下几类：

乌进孝是宁府的“庄头”，他替宁府管理农庄收入，注意，这些农庄的产权不归贾府，只是在袭爵期间地租收入归贾府所有。所以，乌进孝进租时，贾珍会说“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下了八九个庄子”，因为袭爵降等（袭爵一代人，爵位就降一级）的原因，宁府这边到贾珍这一辈儿就只剩下了这八九个庄子，之前会多一些庄子。

遇到天灾年份，这份农庄地租收入会相应减少，所以乌进孝来找贾珍“诉苦”，这中间有乌进孝“打埋伏”的可能，但这不重要，贾府的收入，因为减爵的原因，的确在逐年递减，这是贾府经济一年比一年紧张的现实。不论是宁府，还是荣府。

先说宁府。乌进孝来之前，贾珍问尤氏“春祭的恩赏”，这里有一段闲话，说“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正是因为这是一份让贾珍“不得不关注”的的收入（只占总收入的1%），才会有这样的一段话，这实际上也从侧面说明，宁府经济早已陷入窘迫境地了。

注意，贾珍预算乌进孝送来的租子数目，应当折合五千两银子，就是“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但乌进孝所进的租子数目，只“折银二千五百两”，等于整整少了一半。

再说荣府。实际上，乌进孝跟贾珍的对话，也体现出荣府的经济状况——

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有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这里面说的兄弟，其实就是荣府的庄头，管荣府的地租，本来相应数量应当比宁府这边多几倍，因为荣府袭爵刚到贾赦（文旁）一辈，比贾珍（玉旁）高着一辈人，少袭一代，因此地租多几倍，但实际地租却只多出来了二、三千两银子，对于荣府来说，贾珍说的话很能说明问题：

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荣府“添”的什么事？就是既要修建大观园，又要办理省亲事宜，因此荣府的财政紧张是必然的，其实，不管是凤姐的包打官司，种种的机关算尽，还是探春的开源节流，抑或王夫人后来整顿内宅，都源于这一点。

在贾珍与乌进孝交谈过程中，贾蓉插了一段话，也在补充说明这个事实：

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虽然贾珍认为这很可能是凤姐的借口，但依照荣府的经济状况，凤姐和鸳鸯商量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了换银子使，却很可能就是事实，甚至极大可能是老太太有意安排的，对于荣府的经济状况，史老太君是最明白的人（关于史老太君这个人，我们回头会开专篇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