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文/沈淦
安三姐可真是个苦命人,二十岁出头就守了寡。而且,她上无公公婆婆,下无一子半女,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又住在海陵(今江苏泰州)城里,无田可耕,生活上也没了着落。幸好她为人勤快,做得一手好针线,又经常替人缝补浆洗,日子虽说很清苦,倒也糊得下去。要说三姐的模样儿,虽然算不上天姿国色,却也生得楚楚动人,然而性格内向,与一般男子更是不苟言笑,从无招蜂引蝶之事,守寡四五年,偶而也有人上门劝她改嫁,都被她一口拒绝。左邻右舍,远远近近,谁不夸她是个正派女人!这天,来了个安徽客人,要租赁其西边厢房安放行李等物。客人自称姓郭名祥,是个生意人,在这儿等待一个陕西客户,住个把月就走,房租多少并不计较。三姐看他说话温文尔雅,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绝无戏谑之词、轻薄之态,再说,有点房租收入以贴补家用,毕竟手头宽松多了,便答允下来。郭祥又说,自己有两三个仆人,都到外地收债去了,急切间身边无人服侍,烧煮烹饪之事不知能否冒昧地恳请房东代劳,自己愿意于房租之外,另外出钱酬谢。三姐怜及他远离家乡,独自在外,也答允下来。住了一段时间,双方都相安无事。有时候郭祥要招待几个新朋旧友,便预先给三姐一些钱,请她代买果蔬鱼肉等,并代为收拾烹调。每次事后郭祥都要给她一些银子作辛苦费,而且对柴米价格等琐屑之事也从不计较,总要多给一些。因此,三姐对他也益发信任。
却说湖南邵阳有个富家子弟向十三,听说江浙一带多佳丽,便带着大笔银子来到海陵,打算买一房妾。这天,他在茶馆里与郭祥邂逅相逢,交谈了几句,竟然很投机。郭祥询问他来此的目的,向十三也老老实实地说了。郭祥皱着眉头说:“唉,别提了,这儿的粉黛价格贵得吓人,几乎如同西施王嫱,然而稍微有点姿色的又大多陷身于青楼瓦舍之中。至于那些鼓着肚子驼着背、一双金莲尺二长的女子,虽然花不了几个钱,只怕老兄也看不上吧?唉,别的的事倒好说,这桩事要帮忙也着实不容易呢。”向十三道:“不急不急,小弟初来乍到,先看看海陵的风貌再说。”郭祥慨然道:“老兄若不嫌弃,明天小弟陪你上街逛逛。”向十三大喜,再三称谢。第二天,两人又在茶馆里会了面,郭祥便带着向十三上酒楼,入戏馆,凡是热闹的地方都带着他去,渐渐地便带他进了赌场。向十三虽然有钱,却处处谨慎,不敢胡二马三地瞎来;那郭祥却顾不了许多,不一会儿就下了赌注,吆五喝六地加入了赌客的行列,可是他手气太坏,连赌连输。郭祥毫不在意,两人从早晨一直玩到黄昏,所有吃喝的开销全由他作东,不肯让向十三花一文钱。向十三如何过意,第三天一见面就说:“郭兄,今天我陪你上酒楼,一切开销全由我来。”郭祥却皱着眉头说:“唉,别提了,昨天我大概是在店里吃得多了些,回去后就腹泻不止,夜间服了些药,今天才稍微好了点。店里那些食物往往粗制滥造,不但品味不佳,而且很不干净。老兄何不到寒舍坐坐,内人的烹调技术也还说得过去,而且几碗几盘几碟地办出来,也不过只花几百文钱罢了,比店里便宜得多呢。”向十三哪里好意思再吵扰他,一再逊谢,可是禁不住郭祥盛情相邀,只得应允。
二人来到安三姐家,三姐正在檐下用皂角洗手,见郭祥带着朋友回来了,便迎上来问:“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郭祥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好好地款待他一番,你替我准备些酒菜吧。”三姐答应一声,便转身走进厨房,忙碌了起来。但见她步态轻盈,动作利落,淡妆素雅,俏丽过人。郭祥与向十三坐在屋里闲聊,耳听得厨房里刀砧滚动,“笃笃笃”、“哒哒哒”,是那么地富有节奏。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美酒端上来了,香气四溢的佳肴也一盘盘地摆上来了。向十三一尝,味道美极了,不由得对安三姐的烹调技术赞不绝口,又真心地羡慕郭祥有个贤内助。郭祥笑道:“这不过是家常菜而已,如果要办丰盛的酒筵,只怕她手艺也还没有到家呢。”酒足饭饱后,又喝了杯茶,向十三便起身告辞。郭祥将他送到大门口,拱拱手道;“向兄,我们后会有期。”向十三却深深一揖道:“郭兄,明天早晨我们仍在茶馆里会面,好么?”郭祥爽快地说:“行,一言为定。”
次日早晨,向十三来到茶馆时,郭祥已先坐在那儿等候了。二人稍一寒暄,郭祥便问:“老兄昨天看内人究竟如何?”向十三答道:“嫂子德言容功,无不出类拔萃,郭兄真是有福之人啊!”郭祥却双眉紧锁,好一阵才长叹一声道:“唉,不瞒你老兄,我郭祥因为嗜好赌博,已经欠下很大一笔赌债了。可是我生在城镇,既无良田可卖,又无遗产可当,思来想去,唯有卖掉妻子一条路了。”向十三生怕他是戏谑之言,微笑着没有回答。郭祥却一连说了好几次,向十三才道:“老兄果真要做出这种薄情寡德之事么?如果是开玩笑,我不敢应口;如果是真心要卖,我倒要说一句:与其卖给别人,何不卖给我呢?我家尚无衣食之虞,嫂子若到我家,温饱绝无问题,我也绝不会使她向隅而泣的。”郭祥顿时眉开眼笑地说:“她如果能改嫁给老兄,定然不致失却依靠,我心中也稍觉宽慰了。唉,若非万不得已,五六年结发夫妻,我郭某当真就没有一点枕席之情么!”向十三见他说得恳切,便问:“既然如此,不知老兄究竟需要多少钱偿还赌债?”郭祥道;“我也实话和你说,若论赌债,二百两银子就足够偿还了;然而我却非要五百两银子不可。因为这剩下的三百两银子我还得派用场:一百五十两再娶个媳妇,还有一百五十两则作为我谋生的本钱。,若再踏进赌场一步,叫我死于刀剑之下!”说完,又不住地叹息。向十三沉思良久,问:“假如我银子到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将人交给我?”郭祥道:“请你雇一乘轿子,将她抬到船上,速速扬帆而去。我则假称送妻子回娘家,以瞒过左邻右舍的耳目。唉,卖妻的名声实在让人难堪啊!”这次轮到向十三皱眉了,他说:“郭兄,嫂子与你夫妻一场,又如此贤惠,你竟然如此决绝,难道多留几天,与她说几句惜别之情也不行么?”郭祥又是一声长叹:“唉,向兄真痴啊!你想想看,妇人之心,最看重的是柴米油盐。她见我地位卑微,又落魄无能,已经好几次哭哭啼啼地要求改嫁而去了。我这次一为救自己的急,二来也趁她的愿啊。”向十三这才高兴地说:“好,你先写份卖妻契书,我这就去船上将银子搬过来。”拱了拱手便起身而去。等他将银子捧回茶馆时,郭祥也将契书写好了,双方并当场署了名,画了押。
郭祥带着向十三来到安三姐家,三姐正倚在门框边绣荷包,她薄施脂粉,娇艳之质,更胜于初见之时。郭祥将向十三请进家中让坐奉茶后,就把券书交给他道:“银子在哪儿?何不让我拿到钱铺中,看看成色怎么样?”向十三便将银子检付给他,郭祥又道:“你先坐在这儿歇会儿,我顺便去唤乘轿子来。”向十三允诺,郭祥又走到门边对三姐道:“我出去一下就来。唉,我这样做也实在是万不得已啊。这个客人你昨天也见过的,是我的至交。你何不陪着他聊一会儿呢?”三姐以为他在谈生意上的事,就说:“你快去快回,我自然会替你陪着客人的。”郭祥如飞而去。哪知从午后一直到黄昏,哪里再有他的影子!
向十三与安三姐相对而坐,起初还怯生生地谈一些家常,后来又问一些海陵风俗。看看天色不早了,才急躁起来,问:“咦,他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三姐道:“他是个生意人,想必又到别的客户家谈什么事情吧。”又过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了,三姐起身点上灯,对向十三道:“你在这儿痴等什么,何不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找他也不迟啊。”向十三大为惊骇地说:“他得了我五百两银子,将妻子卖给了我,我怎能迟延?”三姐也惊讶地问:“他的妻子在哪儿?”向十三以为她故意装痴卖呆,便道:“你难道不是他的妻子么?他已经将你卖给我了!”三姐勃然大怒,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括子,又号啕大哭,并大声呼唤左邻右舍。及至众邻居闻声而至,三姐已是花容惨淡,脸色铁青,对着向十三又骂又打,一股怨忿堵在胸口,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邻居们以为向十三欲对三姐非礼,便争着对他脸上吐唾沫,并拳打脚踢。向十三则连连退让躲避,却又不知该如何辩白,急得两手直摇,好不狼狈。有邻居提议道:“这一定是个无赖恶少,和他多说什么,快找绳子来,将他绑进公堂,由官府处置便了。”而三姐听了,却连连摇手不止。好一阵,三姐才气息渐平,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述一遍;向十三也将在茶馆里与那个“郭祥”相邂逅相遇的经过一说。邻居们都对向十三说:“哎呀,你上当了!那个什么‘郭祥’必然是个浪游之人,姓名也肯定是假的,他不过是在这儿租赁一间房子权作栖息之地罢了,哪有什么眷属?而安三姐则久已孀居,而且素有贞节之名,你怎能冒冒失失地说出这种话来,难怪她要发怒了。”向十三恍然大悟,知道是上了“郭祥”的当,连忙向三姐磕头赔罪,又对着众邻居团团作揖,这才踉跄而去。
第二天,向十三于海陵市上遍访安徽客商“郭祥”,却哪有半点踪迹,只得痛哭一场,乘船回家乡而去——两颊尚留着安三姐的指爪痕。
作者简介:沈淦,男,1952年生,江苏南通市人,笔名蒲云空、吴桐,2012年退休前供职于市教育科学研究中心(现更名南通教科院)。自1986年起,陆续在多种报刊上发表论文、随笔、通讯、寓言、历史小品等各类文章约二千篇,计三四百万字,出版《古案百例今译》、《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血淋淋的悲惨世界》第一、第二部。
著名画家李昱春《白桦林冬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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