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六一
譬如四月下旬，蒋皓轩去韩国，冯悦说他其实是去做鼻子，她嘲笑蒋皓轩去那边，晒一个华人餐厅的川菜；又讽刺他花了大价钱，从泰国请回一尊丑八怪神像，但团建活动的时候都不太砸钱，大家一起出去既尴尬又不开心。
她还带有一种破坏性的恶趣味，有阵子余凯在追大头NINO的一个新剧，很开心NINO终于不是可怜村村长的人设了。但却被冯悦带着“我也知道，我也喜欢，我们兴趣一致”的表情，像闺蜜聊天那样，一顿饭就把后面的所有主要情节剧透完了。
慢慢的，新来的员工和老员工们，也都能互相确认眼神——即使大家从不共享，各自被冯悦叫进去时听她倒了什么垃圾，但心里都很清楚。经常被叫去的员工之间，眼内都带着对她的可怜，对她的鄙视，以及对她这种性格的无奈。
韩路非对冯悦那句“船大不好掉头”印象很深，想起上家公司的老板之一，也有个一起打江山的哥们，从最开始的司机，一点点变成财务上的老大。但老板和老板娘日益膨胀的为人姿态，把他塑造成内务府总管般的奴才形象。
那时韩路非还不太理解，按他的性子，即使不能揭竿而起，也要学会良禽择木。直到和冯悦有了过多接触后，才看清并感叹，并不是一切有能力的人，都有猎头给予机会。总还是会有一部分人，因为自身或外在的诸多限制，被困死在原来的岗位与环境中。
而这样的人往往都有个共同点：卖命，换来了一肚子怨念。唯一能做的就是介于抱怨和诅咒之间的“倾诉”——心里的垃圾全部倒给别人，清理完了再放进去一些防腐防臭防震的东西，慢慢的，玻璃心就能变成金刚心。
那位光头小安，被“点拨”之后的下一周，带着他新收到的笔记本电脑，像过去那样沉默工作着，没有再动辞职的念头，人也变得瘦了一些，和钱经理一样挂着黑眼圈。出于何旻对韩路非一直以来的关照，韩路非单独请她吃了顿饭。
余凯则在周末约过他两次，韩路非不愿在私下跟他有过多交涉，找借口拒绝了。可余凯还是像个跟屁虫小弟，每天在公司对他老大不离口。坐在韩路非对面的姑娘，经常带着自己以为是的聪明，点破戳穿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对她自己又无益，平白讨人嫌。
试用期才过了一半，就在四月底被冯悦找借口辞退了。于是对面换来的新人廖扬鸣，是个与韩路非年龄、资历、能力都差不多的男生，据说是对面贺懿那边，摄影大哥阿翰的男朋友，两个人也都是出柜的。
据余凯透露，廖扬鸣的男友有自己的工作室，除了这边平时也接外面的活儿。所以他经常会带着男友那边的东西，在上班时间做。但他办事效率极高，是工作狂的类型，不会像大部分人，把蒋皓轩这边的活儿放慢进度，好装出加班的样子给人看。
一般到下午四点后，他电脑上明目张胆在做的，都是男友那边的东西。没人敢说什么，因为他和大锥子Daniel表面上没什么交集，公司内也极少对接，可实际上业余时间，经常会帮Daniel私人圈里的朋友们拍片，关系还不错。
于是，韩路非四人小团队内，他自己和廖扬鸣是潜在的竞争对手，那个应届生妹子对他们两个都很友好恭顺。可小凯希望以后部门老大是韩路非，对廖扬鸣跟Daniel一样高冷的态度、和蒋皓轩师出同门般的毒舌画风，很看不上眼，但表面还必须阳光热情地应对。
韩路非心里清楚，这种被安插进来的人，和自己这种面试进来有试用期的人，根本上的差距并不仅仅在于专业技术和工作能力。本来为了还在试用期，就被蒋皓轩任命为负责人的事得意，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蒋皓轩的“优秀取代论”。
好在有两次突发紧急的任务，是蒋皓轩在微信上直接下达给他的，所以韩路非保持着危机感，也尽量忍受廖扬鸣一言不合，就翻白眼表达不认同的方式，与他较为枯涩地协作着。
当然，偶尔也会和谐融洽，那是韩路非之外的三人，在聊护肤品、夜场、时尚品牌、新来的同事是直是弯类话题的时候。韩路非也因此知道了，哪些人和自己一样，比如小安是喜欢妹子的；哪些人需要保持谨慎的用词与距离，不能用是否“正常”来说他们的取向。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职场技能范围，他讶异于余凯和廖扬鸣，看一眼就能判断出别人取向、还能分出攻受的能力。就连中午会看泰综《恋上你的床》的应届生妹子，她自己是异性取向，但却对弯弯界的事了如指掌。
余凯说，像他们这种人的脑袋里，天生就装着一个雷达，只要同类一出现，不需要对方主动释放信号，自己眼前就会自动出现一个屏幕开始扫描，超牛逼高科技的界面上，会显示对方的型号、风格信息，这有可能是外星人，干涉过人类先祖进化过程的缘故。
韩路非听他胡扯很好笑，始终抱着事不关己也不排斥的态度，只是很难体会那种感受。但转念一想，自己对各种女人的判断，可能近似于他们所说的那种感觉。对待这些话题，韩路非尽量露出两颗兔牙笑着沉默，偶尔附和认同，像一只憨厚的猫头鹰。
一来是他压根儿不感兴趣，二来是他怕被Daniel和余凯“传染”，担心自己在这个奇葩环境里泡久了，也会变得弯里弯气。他唯一在乎的，仅仅是职位薪水、个人积累。他想过，这种公司是不可能待很久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就先做两年，再跳槽的话履历上也好看些，何况这边待遇真的不错。
至于那绿光和怪声，后来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修改精油宣传册的晚上，廖扬鸣是下班就走的，剩下他们三个设计，和老钱那边的两个年轻人。韩路非去倒水时，看见两对绿光一前一后，不知从茶水间的哪个角落冒出来，跟他面对面三四秒后，飘了出去，移到蒋皓轩的办公室，竟直接穿门而过。
另一次是帮何旻从地下车库搬东西，那带着回音的怪声，像是好多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把他包围在正中，一直跟随到电梯，直至进入公司前停止了。当时他真的很担心，那种透着怨毒的凄厉声音，听久了会不会让人抑郁。
其他人对此浑然不觉，韩路非从一开始的恐慌，慢慢变成与“它们”互不打扰和平共处，还略带好奇。唯一能说这事的对象就是齐曼。他们推测出一个结论，那怪声和绿光，是两类东西，并且前者似乎惧怕后者。怪声是在上渡SOHO那座大厦内，而绿光仅限于他们公司。
韩路非也发现一个，没好意思对齐曼说的规律，仿佛每次他找自己小兄弟玩儿完，能看见那些东西的能力就会增强，因为他一开始以为，那光团和声音有时朦胧有时清晰，是“祂们”的问题。而事实上，那些东西本身并没变化，取决于他自己看见和听见的能力强弱。
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从四月底开始，每当憋到难受，他就盘老茅给的俩核桃，或去冲凉。竟然坚持了两三周没打扰韩小非同学，让他自己都有点佩服。他也并没注意，家里时不时会有的凉意，也随之消散了，他始终以为是气候所导致。
立夏之后天气日渐炎热，。
韩路非期待中的日子很快就临近了，张晴如她之前计划的那样，五月二十六号起飞前，发了条朋友圈。她之前说好的，执意不让韩路非接机，他生日那天再见。韩路非只能抓耳挠腮地熬日子，熬过了长这么大以来，最抓耳挠腮的几天。
张晴邀请韩路非和齐曼一同前来，但当时齐曼人在上海，带着学生去参加一个比赛，学生家长又邀请她一起玩几天，下周才能回来。韩路非在生日前夜，就已经把次日要穿的衣服准备好，刮胡刀充满电，又跟齐曼咨询明天上门，带点什么伴手礼比较合适等等。
准备好后，就在实景地图上，俯瞰张晴所说的地址，查了一下，那个小区还很不错。他回想这几个月，和张晴从认识到深谈的整个过程，揣摩着，按她那种脑洞、特例独行的性格，还这么主动邀请他的开放做派，搞不好自己只身前往，晚上会……发生点什么。
他满脸痴笑地沉浸在幻想中，手里盘着那俩小核桃，差点就出门去预备一盒小杜。但马上就被他心里的四个小人儿，异口同声嫌他猥琐，给制止了。他告诫自己，来日方长，求慢求稳。
终于，这个美好的日子，在早上五点，就叫醒了他——韩路非怎么也睡不着了。窗外阴沉沉的，一点也不妨碍被女神光芒，照耀着的心情。到了公司，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频繁看手机，以至于软件里的蚂蚁线勾出的轮廓，都像是张晴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