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阅读的层次
第一章 阅读的活力与艺术
第二章 阅读的层次
第三章 阅读的第一个层次:基础阅读
第四章 阅读的第二个层次:检视阅读
第五章 如何做一个自我要求的读者
第二篇 阅读的第三个层次:分析阅读
第六章 一本书的分类
第七章 透视一本书
第八章 与作者找出共通的词义
第九章 判断作者的主旨
第十章 公正地评断一本书
第十一章 赞同或反对作者
第十二章 辅助阅读
第三篇 阅读不同读物的方法
第十三章 如何阅读实用型的书
第十四章 如何阅读想像文学
第十五章 阅读故事、戏剧与诗的一些建议
第十六章 如何阅读历史书
第十七章 如何阅读科学与数学
第十八章 如何阅读哲学书
第十九章 如何阅读社会科学
第四篇 阅读的最终目标
第二十章 阅读的第四个层次:主题阅读
第二十一章 阅读与心智的成长
作者简介
莫提默·J.艾德勒(1902-2001)以学者、教育家、编辑等多重面貌享有盛名。除了写作《如何阅读一本书》外,以主编《西方世界的经典》,并担任1974年第十五版《大英百科全书》的编辑指导而闻名于世。
查尔斯·范多伦(1926- )
先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后因故离任,和艾德勒一起工作。一方面襄助艾德勒编辑《大英百科全书》,一方面将本书1940年初版内容大幅度增补改写。因此,本书1970年新版由两个人共同署名。
序 言
《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第一版是在1940年初出版的。很惊讶,我承认也很高兴的是,这本书立刻成为畅销书,高踞全美畅销书排行榜首有一年多时间。从1940年开始,这本书继续广泛的印刷发行,有精装本也有平装本,而且还被翻译成其他语言—法文、瑞典文、德文、西班牙文与意大利文。所以,为什么还要为目前这一代的读者再重新改写、编排呢?
要这么做的原因,是近三十年来,我们的社会,与阅读这件事本身,都起了很大的变化。今天,完成高中教育及四年大学教育的年轻男女多了许多。尽管(或者说甚至因为)收音机及电视普及,识字的人也更多了。阅读的兴趣,有一种由小说类转移到非小说类的趋势。美国的教育人士都承认,教导年轻人阅读,以最基本的阅读概念来阅读,成了最重要的教育问题。曾经指出1970年代是阅读年代的现任健康、教育及福利部部长,提供了大笔大笔联邦政府经费,支持各式各样改进基本阅读技巧的努力,其中许多努力在启发儿童阅读的这种层次上也的确)有了些成果。此外,许多成人则着迷于速读课程亮丽的保证—增进他们阅读理解与阅读速度的保证。
然而,过去三十年来,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改变。其中一项是:要达到阅读的所有目的,就必须在阅读不同书籍的时候,运用适当的不同速度。不是所有的书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来阅读。法国学者巴斯卡(Pascal)在三百年前就说过:“读得太快或太慢,都一无所获。”现在既然速读已经形成全国性的狂热,新版的《如何阅读一本书》就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不同速度的阅读法才是解决之道。我们的目标是要读得更好,永远更好,不过,有时候要读得慢一点,有时候要读得快一点。
很不幸的,另外有一件事也没有改变,那就是指导阅读的层次,仍然逗留在基本水平。我们教育体系里的人才、金钱与努力,大多花在小学六年的阅读指导上。超出这个范围,可以带引学生进人更高层次,需要不同阅读技巧的正式训练,则几乎少之又少。1939年,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的詹姆斯·墨塞尔(James Mursell)教授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学校教育的失败》。现在我引述他当时所写的两段话,仍然十分贴切:
学校是否有效地教导过学生如何阅读母语?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到五六年级之前,整体来说,阅读是被有效地教导过,也学习过了。在这之前,我们发现阅读的学习曲线是稳定而普遍进步的,但是过了这一点之后,曲线就跌入死寂的水平。这不是说一个人到了六年级就达到个人学习能力的自然极限,因为证据一再显示,只要经过特殊的教导,成人及大一点的孩童,都能有显著的进步。同时,这也不表示大多数六年级学生在阅读各种实用书籍的时候,都已经有足够的理解能力。许许多多学生进入中学之后成绩很差,就是因为读不懂书中的意义。他们可以改进,他们也需要改进,但他们就不这么做。
中学毕业的时候,学生都读过不少书了。但如果他要继续念大学,那就得还要念更多的书,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很可能像是一个可怜而根本不懂得阅读的人(请注意:这里说的是一般学生,而不是受过特别娇正训练的学生)。他可以读一点简单的小说,享受一下。但是如果要他阅读结构严谨的细致作品,或是精简扼要的论文,或是需要运用严密思考的章节,他就没有办法了。举例来说,有人证明过,要一般中学生掌握一段文字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或是论述文的重点及次要重点在哪里,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不论就哪一方面来说,就算进了大学,他的阅读能力也都只会停留在小学六年级的程度。
如果三十年前社会对《如何阅读一本书》有所需求,就像第一版所受到的欢迎的意义,那么今天就更需要这样的一本书了。但是,回应这些迫切的需求,并不是重写这本书的惟一动机,甚至也不是主要的动机。对于学习“如何阅读”这个问题的新观点;对于复杂的阅读艺术更深的理解与更完整的分析理念;对于如何弹性运用基本规则做不同形态的阅读(事实上可引伸到所有种类的读物上);对于新发明的阅读规则;对于读书应如金字塔—基础厚实,顶端尖锐等等概念,都是三十年前我写这本书时没有适当说明,或根本没提到的概念。所有这些,都在催促我加以阐述并重新彻底改写,呈现现在所完成,也出版的这个面貌。
《如何阅读一本书》出版一年后,出现了博君一粲的模仿书《如何阅读两本书》(How to Read Two Books),而I.A.理查兹教授(I. A. Richards)则写了一篇严肃的论文《如何阅读一页书》(How to Read aPage)。提这些后续的事,是要指出这两部作品中所提到的一些阅读的问题,无论是好笑还是严肃的问题,都在我重写的书中谈到了,尤其是针对如何阅读一系列相关的书籍,并清楚掌握其针对同一主题相互补充与冲突的问题。
在重写《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种种理由当中,我特别强调了阅读的艺术,也指出对这种艺术更高水准的要求。这是第一版中我们没有谈到或详细说明的部分。任何人想要知道增补了些什么,只要比较新版与原版的目录,很快就会明白。在本书的四篇之中,只有第二篇,详述“分析阅读”(Analytical Reading)规则的那一篇,与原版很相近,但事实上也经过大幅度的改写。第一篇,介绍四种不同层次的阅读—基础阅读(elementary reading)、检视阅读(inspectional reading)、分析阅读、主题阅读(syntopical reading)是本书在编排与内容上最基本也最决定性的改变。第三篇是全书增加最多的部分,详加说明了以不同阅读方法接触不同读物之道—如何阅读实用性与理论性作品、想像的文学(抒情诗、史诗、小说、戏剧)、历史、科学与数学、社会科学与哲学,以及参考书、报章杂志,甚至广告。最后,第四篇,主题阅读的讨论,则是全新的章节。
在重新增订这本书时,我得到查尔斯·范多伦(Charles Van Doren)的帮助。他是我在哲学研究院(Institute for Philosophical Research)多年的同事。我们一起合写过其他的书,最为人知的是1969年由大英百科全书出版公司出版的二十册《美国编年史》(Annals of America)。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合作,共同挂名来改写本书,也许有个更相关的理由是:过去八年来,我和范多伦共同密切合作主持过许多经典著作(great books)的讨论会,以及在芝加哥、旧金山、科罗拉多州的阿斯本举行的许多研讨会。由于这些经验,我们获得了许多新观点来重写这本书。
我很感激范多伦先生在我们合作中的贡献。对于建设性的批评与指导,他和我都想表达最深的谢意。也要谢谢我们的朋友,亚瑟·鲁宾(Arthur L.H.Rubin)的帮助—他说服我们在新版中提出许多重大的改变,使这本书得以与前一版有不同的生命,也成为我们所希望更好、更有用的一本书。
莫提默·J·艾德勒
1972年3月26日
写于波卡格兰德(Boca Grande
这是一本为阅读的人,或是想要成为阅读的人而写的书。尤其是想要阅读书的人。说得更具体一点,这本书是为那些想把读书的主要目的当作是增进理解能力的人而写。
这里所谓“阅读的人”(readers),是指那些今天仍然习惯于从书写文字中汲取大量资讯,以增进对世界了解的人,就和过去历史上每一个深有教养、智慧的人别无二致。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即使在收音机、电视没有出现以前,许多资讯与知识也是从口传或观察而得。但是对智能很高又充满好奇心的人来说,这样是不够的。他们知道他们还得阅读,而他们也真的身体力行。
现代的人有一种感觉,读书这件事好像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必要了。收音机,特别是电视,取代了以往由书本所提供的部分功能,就像照片取代了图画或艺术设计的部分功能一样。我们不得不承认,电视有部分的功能确实很惊人,譬如对新闻事件的影像处理,就有极大的影响力。收音机最大的特点在于当我们手边正在做某件事(譬如开车)的时候,仍然能提供我们资讯,为我们节省不少的时间。但在这中间还是有一个严肃的议题:到底这些新时代的传播媒体是否真能增进我们对自己世界的了解?
或许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比以前的人多了,在某种范围内,知识(knowledge)也成了理解(understanding)的先决条件。这些都是好事。但是,“知识”是否那么必然是“理解”的先决条件,可能和一般人的以为有相当差距。我们为了“理解”(understand)一件事,并不需要“知道”(know)和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事情。太多的资讯就如同太少的资讯一样,都是一种对理解力的阻碍。换句话说,现代的媒体正以压倒性的泛滥资讯阻碍了我们的理解力。
会发生这个现象的一个原因是:我们所提到的这些媒体,经过太精心的设计,使得思想形同没有需要了(虽然只是表象如此)。如何将知识分子的态度与观点包装起来,是当今最有才智的人在做的最活跃的事业之一。电视观众、收音机听众、杂志读者所面对的是一种复杂的组成—从独创的华丽辞藻到经过审慎挑选的资料与统计—目的都在让人不需要面对困难或努力,很容易就整理出“自己”的思绪。但是这些精美包装的资讯效率实在太高了,让观众、听众或读者根本用不着自己做结论。相反的,他们直接将包装过后的观点装进自己的脑海中,就像录影机愿意接受录影带一样自然。他只要按一个“倒带”的钮,就能找到他所需要的适当言论。他根本不用思考就能表现得宜。
※ 主动的阅读
我们在一开始就说过,我们是针对发展阅读书的技巧而写的。但是如果你真的跟随并锻炼这些阅读的技巧,你便可以将这些技巧应用在任何印刷品的阅读上—报纸、杂志、小册子、文章、短讯,甚至广告。
既然任何一种阅读都是一种活动,那就必须要有一些主动的活力。完全被动,就阅读不了—我们不可能在双眼停滞、头脑昏睡的状况下阅读。既然阅读有主动、被动之对比,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第一提醒读者,阅读可以是一件多少主动的事。第二要指出的是,阅读越主动,效果越好。这个读者比另一个读者更主动一些,他在阅读世界里面的探索能力就更强一些,收获更多一些,因而也更高明一些。读者对他自己,以及自己面前的书籍,要求的越多,获得的就越多。
虽然严格说来,不可能有完全被动阅读这回事,但还是有许多人认为,比起充满主动的写跟说,读与听完全是被动的事。写作者及演说者起码必须要花一点力气,听众或读者却什么也不必做。听众或读者被当作是一种沟通接收器,“接受”对方很卖力地在“给予”、“发送”的讯息。这种假设的谬误,在认为这种“接收”类同于被打了一拳,或得到一项遗产,。其实完全相反,听众或读者的“接收”,应该像是棒球赛中的捕手才对。
捕手在接球时所发挥的主动是跟投手或打击手一样的。投手或打击手是负责“发送”的工作,他的行动概念就在让球动起来这件事上。捕手或外野手的责任是“接收”,他的行动就是要让球停下来。两者都是一种活动,只是方式有点不同。如果说有什么是被动的,就是那只球了。球是毫无感觉的,可以被投手投出去,也可以被捕手接住,完全看打球的人如何玩法。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也很类似。写作与阅读的东西就像那只球一样,是被主动、有活力的双方所共有的,是由一方开始,另一方终结的。
我们可以把这个类比的概念往前推。捕手的艺术就在能接住任何球的技巧—快速球、曲线球、变化球、慢速球等等。同样地,阅读的艺术也在尽可能掌握住每一种讯息的技巧。
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当捕手与投手密切合作时,才会成功。作者与读者的关系也是如此。作者不会故意投对方接不到的球,尽管有时候看来如此。在任何案例中,成功的沟通都发生于作者想要传达给读者的讯息,刚好被读者掌握住了。作者的技巧与读者的技巧融合起来,便达到共同的终点。
事实上,作者就很像是一位投手。有些作者完全知道如何“控球”:他们完全知道自己要传达的是什么,也精准正确地传达出去了。因此很公平地,比起一个毫无“控球”能力的“暴投”作家,他们是比较容易被读者所“接住”的。
这个比喻有一点不恰当的是:球是一个单纯的个体,不是被完全接住,就是没接住。而一本作品,却是一个复杂的物件,可能被接受得多一点,可能少一点;从只接受到作者一点点概念到接受了整体意念,都有可能。读者想“接住”多少意念完全看他在阅读时多么主动,以及他投人不同心思来阅读的技巧如何。
主动的阅读包含哪些条件?在这本书中我们会反复谈到这个问题。此刻我们只能说:拿同样的书给不同的人阅读,一个人却读得比另一个人好这件事,首先在于这人的阅读更主动,其次,在于他在阅读中的每一种活动都参与了更多的技巧。这两件事是息息相关的。阅读是一个复杂的活动,就跟写作一样,包含了大量不同的活动。要达成良好的阅读,这些活动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人越能运作这些活动,阅读的效果就越好。
※ 阅读的目标:为获得资讯而读,以及为求得理解而读
你有一个头脑。现在让我再假设你有一本想要读的书。这本书是某个人用文字书写的,想要与你沟通一些想法。你要能成功地阅读这本书,完全看你能接获多少作者想要传达的讯息。
当然,这样说太简单了。因为在你的头脑与书本之间可能会产生两种关系,而不是一种。阅读的时候有两种不同的经验可以象征这两种不同的关系。
这是书,那是你的头脑。你在阅读一页页的时候,对作者想要说的话不是很了解,就是不了解。如果很了解,你就获得了资讯(但你的理解不一定增强)。如果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是你明白的,那么这个作者跟你就是两个头脑却在同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这本书中的讯息只是将你还没读这本书之前,你们便共同了解的东西传达出来而已。
让我们来谈谈第二种情况。你并不完全了解这本书。让我们假设—不幸的是并非经常如此—你对这本书的了解程度,刚好让你明白其实你并不了解这本书。你知道这本书要说的东西超过你所了解的,因此认为这本书包含了某些能增进你理解的东西。
那你该怎么办?你可以把书拿给某个人,你认为他读得比你好的人,请他替你解释看不懂的地方。(“他”可能代表一个人,或是另一本书—导读的书或教科书。)或是你会决定,不值得为任何超越你头脑理解范围之外的书伤脑筋,你理解得已经够多了。不管是上述哪一种状况,你都不是本书所说的真正地在阅读。
只有一种方式是真正地在阅读。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你就是要读这本书。你什么都没有,只凭着内心的力量,玩味着眼前的字句,慢慢地提升自己,从只有模糊的概念到更清楚地理解为止。这样的一种提升,是在阅读时的一种脑力活动,也是更高的阅读技巧。这种阅读就是让一本书向你既有的理解力做挑战。
这样我们就可以粗略地为所谓的阅读艺术下个定义:这是一个凭借着头脑运作,除了玩味读物中的一些字句之外,不假任何外助,以一己之力来提升自我的过程。你的头脑会从粗浅的了解推进到深入的理解。而会产生这种结果的运作技巧,就是由许多不同活动所组合成的阅读的艺术。
凭着你自己的心智活动努力阅读,从只有粗浅的了解推进到深人的体会,就像是自我的破茧而出。感觉上确实就是如此。这是最主要的作用。当然,这比你以前的阅读方式要多了很多活动,而且不只是有更多的活动,还有要完成这些多元化活动所需要的技巧。除此之外,当然,通常需要比较高难度阅读要求的读物,都有其相对应的价值,以及相对应水平的读者。
为获得资讯而阅读,与为增进理解而阅读,其间的差异不能以道里计。我们再多谈一些。我们必须要考虑到两种阅读的目的。因为一种是读得懂的东西,另一种是必须要读的东西,二者之间的界限通常是很模糊的。在我们可以让这两种阅读目的区分开来的范围内,我们可以将“阅读”这个词,区分成两种不同的意义。
第一种意义是我们自己在阅读报纸、杂志,或其他的东西时,凭我们的阅读技巧与聪明才智,一下子便能融会贯通了。这样的读物能增加我们 的资讯,却不能增进我们的理解力,因为在开始阅读之前,我们的理解力就已经与他们完全相当了。否则,我们一路读下来早就应该被困住或吓住了—这是说如果我们够诚实、够敏感的话。
第二种意义是一个人试着读某样他一开始并不怎么了解的东西。这个东西的水平就是比阅读的人高上一截。这个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能增进阅读者的理解力。这种双方水准不齐之下的沟通,肯定是会发生的,否则,无论是透过演讲或书本,谁都永远不可能从别人身上学习到东西了。这里的“学习”指的是理解更多的事情,而不是记住更多的资讯—和你已经知道的资讯在同一水平的资讯。
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要从阅读中获得一些和他原先熟知的事物相类似的新资讯,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一个人对美国历史已经知道一些资料,也有一些理解的角度时,他只要用第一种意义上的阅读,就可以获得更多的类似资料,并且继续用原来的角度去理解。但是,假设他阅读的历史书不只是提供给他更多资讯,而且还在他已经知道的资讯当中,给他全新的或更高层次的启发。也就是说,他从中获得的理解超越了他原有的理解。如果他能试着掌握这种更深一层的理解,他就是在做第二种意义的阅读了。他透过阅读的活动间接地提升了自己,当然,不是作者有可以教他的东西也达不到这一点。
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我们会为了增进理解而阅读?有两种状况:第一是一开始时不相等的理解程度。在对一本书的理解力上,作者一定要比读者来得“高杆”,写书时一定要用可读的形式来传达他有而读者所无的洞见。其次,阅读的人一定要把不相等的理解力克服到一定程度之内,虽然不能说全盘了解,但总是要达到与作者相当的程度。一旦达到相同的理解程度,就完成了清楚的沟通。
简单来说,我们只能从比我们“更高杆”的人身上学习。我们一定要知道他们是谁,如何跟他们学习。有这种想法的人,就是能认知阅读艺术的人,就是我们这本书主要关心的对象。而任何一个可以阅读的人,都有能力用这样的方式来阅读。只要我们努力运用这样的技巧在有益的读物上,每个人都能读得更好,学得更多,毫无例外。
我们并不想给予读者这样的印象:事实上,运用阅读以增加资讯与洞察力,与运用阅读增长理解力是很容易区分出来的。我们必须承认,有时候光是听别人转述一些讯息,也能增进很多的理解。这里我们想要强调的是:本书是关于阅读的艺术,是为了增强理解力而写的。幸运的是,只要你学会了这一点,为获取资讯而阅读的另一点也就不是问题了。
当然,除了获取资讯与理解外,阅读还有一些其他的目标,就是娱乐。无论如何,本书不会谈论太多有关娱乐消遣的阅读。那是最没有要求,也不需要太多努力就能做到的事。而且那样的阅读也没有任何规则。任何人只要能阅读,想阅读,就能找一份读物来消遣。
事实上,任何一本书能增进理解或增加资讯时,也就同时有了消遣的效果。就像一本能够增进我们理解力的书,也可以纯粹只读其中所包含的资讯一样。(这个情况并不是倒过来也成立:并不是每一种拿来消遣的书,都能当作增进我们的理解力来读。)我们也绝不是在鼓励你绝不要阅读任何消遣的书。重点在于,如果你想要读一本有助于增进理解力的好书,那我们是可以帮得上忙的。因此,如果增进理解力是你的目标,我们的主题就是阅读好书的艺术。
※ 阅读就是学习:指导型的学习,以及自我发现型的学习之间的差异
吸收资讯是一种学习,同样地,对你以前不了解的事开始理解了,也是一种学习。但是在这两种学习当中,却有很重要的差异。
所谓吸收资讯,就只是知道某件事发生了。想要被启发,就是要去理解,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与其他的事实有什么关联,有什么类似的情况,同类的差异在哪里等等。
如果用你记得住什么事情,和你解释得了什么事情之间的差异来说明,就会比较容易明白。如果你记得某个作者所说的话,就是你在阅读中学到了东西。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甚至学到了有关这个世界的某种知识。但是不管你学到的是有关这本书的知识或有关世界的知识,如果你运用的只是你的记忆力,其实你除了那些讯息之外一无所获。你并没有被启发。要能被启发,除了知道作者所说的话之外,还要明白他的意思,懂得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当然,你可以同时记得作者所说的话,也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吸收资讯是要被启发的前一个动作。无论如何,重点在不要止于吸收资讯而已。
蒙田说:“初学者的无知在于未学,而学者的无知在于学后。”第一种的无知是连字母都没学过,当然无法阅读。第二种的无知却是读错了许多书。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伯(Alexander Pope)称这种人是书呆子,无知的阅读者。总有一些书呆子读得太广,却读不通。希腊人给这种集阅读与愚蠢于一身的人一种特别称呼,这也可运用在任何年纪、好读书却读不懂的人身上。他们就叫“半瓶醋"(Sophomores)。
要避免这样的错误—以为读得多就是读得好的错误—我们必须要区分出各种不同的阅读形态。这种区分对阅读的本身,以及阅读与一般教育的关系都有很重大的影响。
在教育史上,人们总是将经由指导的学习,与自我发现的学习区别出来。一个人用言语或文字教导另一个人时,就是一种被引导的学习。当然,没有人教导,我们也可以学习。否则,如果每一位老师都必须要人教导过,才能去教导别人,就不会有求知的开始了。因此,自我发现的学习是必要的—这是经由研究、调查或在无人指导的状况下,自己深思熟虑的一种学习过程。
自我发现的学习方式就是没有老师指导的方式,而被引导的学习就是要旁人的帮助。不论是哪一种方式,只有真正学习到的人才是主动的学习者。因此,如果说自我发现的学习是主动的,指导性的学习是被动的,很可能会造成谬误。其实,任何学习都不该没有活力,就像任何阅读都不该死气沉沉。
这是非常真确的道理。事实上,要区分得更清楚一些的话,我们可以称指导型的学习是“辅助型的自我发现学习”。用不着像心理学家作深人的研究,我们也知道教育是非常特殊的艺术,与其他两种学术—农业与医学—一样,都有极为重要的特质。医生努力为病人做许多事,但最终的结论是这个病人必须自己好起来—变得健康起来。农夫为他的植物或动物做了许多事,结果是这些动植物必须长大,变得更好。同样地,老师可能用尽了方法来教学生,学生却必须自己能学习才行。当他学习到了,知识就会在他脑中生根发芽。
指导型的学习与自我发现型的学习之间的差异—或是我们宁可说是在辅助型,及非辅助型的自我发现学习之间的差异—一个最基本的不同点就在学习者所使用的教材上。当他被指导时—在老师的帮助下自我发现时—学习者的行动立足于传达给他的讯息。他依照教导行事,无论是书写或口头的教导。他学习的方式就是阅读或倾听。在这里要注意阅读与倾听之间的密切关系。如果抛开这两种接收讯息方式之间的微小差异性,我们可以说阅读与倾听是同一种艺术—被教导的艺术。然而,当学习者在没有任何老师指导帮助下开始学习时,学习者则是立足于自然或世界,而不是教导来行动。这种学习的规范就构成了非辅助型的自我发现的学习。如果我们将“阅读”的含义放宽松一点,我们可以说自我发现型的学习—严格来说,非辅助型的自我发现学习—是阅读自我或世界的学习。就像指导型的学习(被教导,或辅助型的学习)是阅读一本书,包括倾听,从讲解中学习的一种艺术。
那么思考呢?如果“思考”是指运用我们的头脑去增加知识或理解力,如果说自我发现型的学习与指导型的学习是增加知识的惟二法门时,那么思考一定是在这两种学习当中都会出现的东西。在阅读与倾听时我们必须要思考,就像我们在研究时一定要思考。当然,这些思考的方式都不相同—就像两种学习方式之不同。
为什么许多人认为,比起辅助型学习,思考与非辅助型(或研究型)的自我发现学习更有关联,是因为他们假定阅读与倾听是丝毫不需要花力气的事。比起一个正在作研究发明的人,一个人在阅读资讯或消遣时,确实可能思考得较少一些。而这些都是比较被动的阅读方式。但对比较主动的阅读—努力追求理解力的阅读—来说,这个说法就不太正确了。没有一个这样阅读的人会说,那是丝毫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的工作。
思考只是主动阅读的一部分。一个人还必须运用他的感觉与想像力。一个人必须观察,记忆,在看不到的地方运用想像力。我们要再提一次,这就是在非辅助型的学习中经常想要强调的任务,而在被教导型的阅读,或倾听学习中被遗忘或忽略的过程。譬如许多人会假设一位诗人在写诗的时候一定要运用他的想像力,而他们在读诗时却用不着。简单地说,阅读的艺术包括了所有非辅助型自我发现学习的技巧:敏锐的观察、灵敏可靠的记忆、想像的空间,再者当然就是训练有素的分析、省思能力。这么说的理由在于:阅读也就是一种发现—虽然那是经过帮助,而不是未经帮助的一个过程。
※ 老师的出席与缺席
一路谈来,我们似乎把阅读与倾听都当作是向老师学习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这确实是真的。两种方式都是在被指导,同样都需要被教导的技巧。譬如听一堂课就像读一本书一样,而听人念一首诗就跟亲自读到那首诗是一样的。在本书中所列举的规则跟这些经验都有关。但特别强调阅读的重要性,而将倾听当作第二顺位的考量,有很充分的理由。因为倾听是从一位出现在你眼前的老师学习—一位活生生的老师—而阅读却是跟一位缺席的老师学习。
如果你问一位活生生的老师一个问题,他可能会回答你。如果你还是不懂他说的话,你可以再问他问题,省下自己思考的时间。然而,如果你问一本书一个问题,你就必须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本书就跟自然或世界一样。当你提出问题时,只有等你自己作了思考与分析之后,才会在书本上找到答案。
当然,这并不是说,如果有一位活生生的老师能回答你的问题,你就用不着再多做功课。如果你问的只是一件简单的事实的陈述,也许如此。但如果你追寻的是一种解释,你就必须去理解它,否则没有人能向你解释清楚。更进一步来说,一位活生生的老师出现在你眼前时,你从了解他所说的话,来提升理解力。而如果一本书就是你的老师的话,你就得一切靠自己了。
在学校的学生通常会跟着老师或指导者阅读比较困难的书籍。但对我们这些已经不在学校的人来说,当我们试着要读一本既非主修也非选修的书籍时,也就是我们的成人教育要完全依赖书籍本身的时候,我们就不能再有老师的帮助了。因此,如果我们打算继续学习与发现,我们就要懂得如何让书本来教导我们。事实上,这就是本书最主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