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的《新爱洛依丝》:一部欧洲的小说

Nathalie Ferrand，法国文学教授，同时在巴黎高师和法国国家科研中心从事教学科研工作，担任近现代文本与手稿研究中心（Institutes des textes et manuscrits modernes）主任，主要从事启蒙时代文学的研究，熟知18世纪的手稿。

代表专著：

● Traduire et illustrer le roman au XVIIIe siècle, sous la direction de N. Ferrand, Oxford, 2011.

● Livres vus, livres lus. Une traversée du roman illustré des Lumières, Oxford, 2009.

● Livre et lecture dans les romans français du XVIIIe siècle, Paris, PUF, 2002.

本次讲座共计四场，围绕卢梭的小说作品《新爱洛伊斯》展开，主讲人Nathalie Ferrand教授从阅读《新爱洛伊斯》、写作《新爱洛伊斯》和图示《新爱洛伊斯》三方面为我们介绍了她对这部作品的研究。

在第一场讲座之中，主讲人首先为我们介绍了《新爱洛伊斯》的概况。这部小说出版于1761年，是以情书的形式展开的。和卢梭的其他作品，如《社会契约论》及《爱弥儿》相比，这部作品展示了卢梭的另一面。卢梭既是好论战的，爱讲理论的哲学家，也是一个多愁善感，善于想象的作家。

接着，主讲人提出了《新爱洛伊斯》是一部“欧洲的小说”的概念。在文本内部，作品被卢梭放置在了一个广大的视野中，小说中的人物在多重空间内不停流动。圣普乐和爱德华在巴黎、瑞士、意大利，甚至是全世界旅行。在文本之外，在18世纪，作品在全欧洲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拥有众多读者和译本。在不同的地区，作品收获的反映各不相同。

主讲人就为我们介绍了作品在欧洲各地的阅读和接受情况。这部作品在荷兰出版第一版，在同年英语和德语译本就出现了。其中英译本只用了四到六个月，对小说的内容进行了一些改变，让英国的形象更美好。在意大利，，作品的传播不及在英德一样迅猛。十八世纪的教廷不喜欢小说，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文学体裁展现了世俗的欢乐，所以在十八世纪有过的反小说运动。《新爱洛伊斯》在意大利大都是以片段译本的方式向布尔乔亚读者传播，直到1813年才出现全译本。在西班牙，宗教的压力比意大利更甚，作品遭到查禁。尽管查禁，在西班牙精英中依然发展出阅读卢梭的风潮。《新爱洛伊斯》以其他作家模仿和复制的变体的形式在西班牙流传开来。《新爱洛伊斯》在全欧洲的创造性的接受情况改变了别国文学的阅读史。直到十八世纪末，《新爱洛伊斯》的阅读人数达到了十几万人次，拥有七十二个不同的版本，开创了“读者来信”这一全新的读者作者之间的交流方式。《新爱洛伊斯》是当时名副其实的畅销书，卢梭也是当时最受欢迎的作家。

《新爱洛伊丝》初版

最后主讲人为我们分析了作品的序言。序言的作用是介绍这部作品和阅读它的方式，带领读者进入这部小说。而卢梭写的这篇序言充满了各种悖论，侮辱了读者但又不让读者感到不快。卢梭认为艺术和文学并不有益，但是当下的世界道德已经堕落到一个地步，所以只能以毒攻毒，用小说的形式直面各种罪恶，滋养个体的道德。而文学也有它新的意义与使命。之前的文学如果宣扬英雄主义和道德，那么人物从始至终都是完美无缺的。但是《新爱洛伊斯》中的人物是先堕落再上扬，从不完美到完美。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同时，卢梭羞辱了那些上流社会中阅读不认真的读者。他认为，只有足够认真的，值得尊敬的读者才能配得上这部小说。这是卢梭对读者提出的期望。

在第二场讲座中，主讲人以“小说中的阅读”这个主题切入，为我们分析《新爱洛伊斯》的内容。首先，阅读是贯穿整部小说的一个主题。整部小说都在回答，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读者，如何通过阅读使生活变得更好的问题。十八世纪正处于阅读的革命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出版物大大增多，人们的阅读选择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阅读已经成为了社会交往，情感交流的最好的方式。这一时期主要有两种读者。一种是内涵型读者，读得少而精。一种是外在型读者，读得多，只追求量，喜欢向别人炫耀。卢梭反对外在型读者，支持内涵型读者。同时，他认为好的小说应该给人心灵带来冲击，给予人道德上的净化。就像阅读理查逊的作品获得净化一样，他认为最好的读者也是一心向善的读者。好的小说和好的读者两者密不可分，是一个向善的整体。

接下来，主讲人为我们分析了作品中的四个关于阅读的段落。第一个是圣普乐教授克莱尔和朱莉阅读。这是十八世纪常见的家庭生活场景，家庭教师和学生之间的互动。卢梭借此表达了他的期望，要反复阅读几部经典，而非泛泛浏览。同时，读者自己才是思考的源泉，而不只是来自于书本，要找到自己阅读的方向。

Fragonard，《女读者》

第二个段落是朱莉作为母亲教授自己的孩子阅读，这是朱莉对圣普乐教学的回应。卢梭在这里提出了他对儿童和阅读的关系的思考。他改变了18世纪的教育观念，认为儿童不是小大人，他们也需要成长。所以，应该给孩子挑选适合他们阅读的作品，取消书本与知识之间的关系，书本传授的是教育而非知识。阅读只是一种方法，不应该让孩子成为书本的奴隶，应该让孩子慢慢地爱上阅读。阅读应该从内容的层面跃升到改变读者的人格与精神的层面。

第三个段落是有生命的眼睛，以朱莉的丈夫沃尔玛先生为代表。卢梭认为，阅读不仅是读书本，也能够阅读自然与人。到了成熟的阶段，读者慢慢脱离了书本，不再被困在其中，而是能自由地运用到现实生活中。

第四个段落是巴黎人和瑞士人不同的阅读方式。巴黎人大量读书，但只是匆匆浏览，为了炫耀和谈资，是外在型阅读。而瑞士人读书少而精，边读边消化，不妄加评论，是内涵型阅读。卢梭认为，应该作一个内涵型读者，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自己。

在第三场讲座中，主讲人从文本发生学的角度切入《新爱洛伊斯》的手稿，为我们分析了卢梭的创作历程。文本发生学的目的是回溯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每个步骤，重构文本创作的过程。和同时代的其他作家相比，卢梭对待手稿的态度格外与众不同。卢梭的手稿大都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甚至是没有出版的作品的手稿。而且，卢梭的手稿一般都是由他亲自抄写，他不像其他作家一样聘请专业抄写员，所以卢梭的手稿保存了他完整的创作轨迹，展示了他创作的各个不同的阶段。

卢梭的一页手稿

《新爱洛伊斯》的手稿大约有八千页，其中有一半保存在法国国民大会图书馆，另一半散见于世界各地。这些手稿的格式大都为两列，左边一列用于书写，右边一列用于评注，顶端标注页码。

接下来主讲人举了两个例子，为我们展示了手稿研究的成果：第一个例子是关于作品的标题。作品原名“现代的爱洛伊斯”，后来被卢梭在手稿中改名为“新爱洛伊斯”。其原因是，卢梭描绘的爱洛伊斯的故事是对中世纪爱洛伊斯的故事的更新，是消失了的人物的重新回归，是一种神学意义上的更新和升华，而没有现代的含义在里面。同时，卢梭觉得“现代”有一种超越了过去的高傲的感觉，于是更名为“新爱洛伊斯”。

第二个例子是作品中经常有很多意大利文学作品的引文。这些引文均为意大利语，读起来和其他部分融合得非常自然，就像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写的。但是阅读手稿后发现，这些意大利语引文都是在后面由卢梭添加上去的。这些引文大多是处于修辞上的，而非内容上的考虑，为的是让行文在音韵上更美更丰富。所以，卢梭并不翻译意大利语而直接引用，这也成了文学意义上的闪光点。这种引用也说明了《新爱洛伊斯》本身的向心力和吸附力，能把可能为作品增光添彩的部分都吸引过来，纳为己用。

在第四场讲座中，主讲人为我们展示并分析了《新爱洛伊斯》以及卢梭其他作品中的插图。

《新爱洛伊丝》初版插图之一
旧爱的见证

《新爱洛伊斯》中一共有十二幅插图，由画家Gravelot绘制。卢梭是一个版画爱好者，自已页收藏了很多版画，他对版画有自己的见解。所以，卢梭对自己作品中的插画有很高的期待。卢梭会专门给画家指定，要为哪一处的情节绘制版画，而且会对画面的细节提出许许多多自己的高要求，虽然这些要求很多时候难以实现。所以，卢梭作品中的插画和他本人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是在他的严格监督和指导下完成的。不仅是在《新爱洛伊斯》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爱弥儿》中的插画也是如此。

撰稿 赵明节

编辑 张茜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