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蒋峰写过爱情、悬疑、推理,《江湖之远》是他第一次写武侠。从第四届“新概念”中的一鸣惊人,到十九岁时的第一本小说《维以不永伤》,再到如今涉及各种题材的十多本小说,他说,“最初,是小说找到了我。”
蒋峰:
青年作家,出版有《维以不永伤》《白色流淌一片》《为他准备的谋杀》等书。曾获第四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作品《遗腹子》获2011年《人民文学》年度最佳短篇小说奖。2018年获第五届“人民文学·紫金之星”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七月人:
《萌芽》杂志编辑。
“写本自己爱读的东西,
还是挺带感的。”
七月人:让我们先从你的《江湖之远》说起吧,目前小说在杂志上已经连载过半了。为什么会想到要写一个武侠故事?
蒋峰:可能和我个人性格有关,我写了十多本书,如果这一本与上一本类型一样,我就会觉得没劲,所以在写下一部作品时,我会计划写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我写过爱情小说、悬疑小说、推理小说,还有所谓的纯文学小说,这些都是我喜欢阅读的类型,然后开一本新书,我想我应该写什么呢?我还喜欢读什么呢?写本武侠吧,写得好不好另说,写本自己爱读的东西,还是挺带感的。
……
七月人:《江湖之远》里我个人最喜欢的部分是小五子在凉亭里遇到大汉和一辆马车的那个段落,有一种笔记小说的趣味在里面。写这一段(包括之后苏子瑶被杀的那一章)的时候是有意识写成相对独立的这样一个场景吗?和写其他部分的时候相比有没有不同?
蒋峰:说实话,开始构思的时候没有这一节,写到上一节,这章节就该收。但是写完后发现量不够,还差个三千字,我得写点别的,既没有把手伸到下一章,又不会在情节上完全飞掉。就加了三千字这个内容。
至于苏子瑶被杀的那一章,不小的情节,本来就该单独一章,但因为是连载,得凑够字。想来想去就换个玩法,从不同的视角,近似罗生门那样,把故事讲几遍,也就是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所以这就是写连载的特别之处,每一章要保证文字量大致相同,但又不能把下一章的情节给占了,就得想点别的花招。纯粹写书就不一样,一本书二十章或长或短,我自己说了算。
《江湖之远》连载配图
illustration by 梦鸟
七月人:关于说故事人的这种本领,有个挺有名的故事,讲的是扬州有个说书人说《狮子楼》,上一段说到武松来到狮子桥前酒楼下,迈腿打算上楼杀了西门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刚回到后台休息,有个商人带了一包银子来找他。原来商人特别想听武松打西门庆的故事,但是他又必须赶到杭州做生意,三天后才能回来。所以奉上银子请说书人务必拖上三天,等他回来听了武松打西门庆,还有厚礼相赠。说书人一口答应,三天后商人回到茶馆,只听说书人正说道:“话说武松登登登就上了楼!”
要让一个故事延宕并不难,但要让延宕的部分好看,吸引人,甚至让读者忘记自己已经离开主线,漫步到了一片未知的密林之中,这就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本领。你有什么诀窍吗?你会有意识地来磨练这种本领吗?还是主要依靠直觉?
蒋峰:《狮子楼》这故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是小说还是典故?要是小说的话,你能不能发给我;要是典故的话,回头请你给我讲讲完整版。把故事拖一拖,控制一下节奏,还真不是戏弄读者。故事就那么多,越缩越没劲。一个一百万字的故事,完全可以缩短成一句话,但那样就没意思了。讲得具有延宕感,是每个写故事的人都要面对的一门课。《天龙八部》有一个桥段,写段誉和木婉清,好像是钟灵中毒了,毒性只能让人活十四天,要去恶人谷,把钟灵的父亲找来才能治毒。快去快回刚刚好。段誉把钟灵托付给木婉清,快马加鞭往恶人谷赶。我读的时候就干着急,快走啊,可别让钟灵死了。结果,金庸真会讲故事,一路上尽出岔子。好容易到了恶人谷,钟父钟母不救她,又给拉到段王府去了。我当时读的时候是十四岁,完全震惊。故事还能这么讲呢!后来慢慢明白,讲故事两个最重要的技巧,一个是故事的延宕感,设定一个悬念,但不马上给你揭开;第二个就高级多了,逆向思维。简单点说,要么在上一段不表示,下一段直接写我们在吃饭,如果上一段两个人约好了要吃饭,那么下一段在去吃饭的路上一定出了什么事,饭没吃成。
七月人:《武十回》是扬州评话,内容取材于《水浒传》里武松的故事,《狮子楼》是其中的一个段落,武松斗杀西门庆就是在狮子桥前酒楼嘛。不少戏曲中也有《狮子楼》的剧目。说回到《江湖之远》,每次我们的实习编辑在撰写杂志内容预告的时候写到连载部分就很痛苦。因为她发现每期连载的章节里归纳出来的情节梗概其实很简单,甚至写出来完全不足以代表这一章的内容。事实上一个读者真正看到的是作者在情节从a点前进到b点的过程中反复变出来的戏法。这里就引出一个问题:对你来说,“变戏法”这件事是为了填补空白所不得不做的工作,还是它本身就是你的写作目标之一?或者兼而有之?
蒋峰:这个问题和我上一个回答有些相似,为了叙事,有一个多重奏的效果,但另一些,起码有一半,是一个被动的过程。如果阅读起来,没有太大的隔阂感,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日后出书的时候就保留这个结构。
七月人:嗯……让我再问得仔细些。关于你所说的“被动过程”,你的意思是你会意识到有些内容是你想写的,甚至在写作中产生快感的;而有些则是必须完成的工作,为了让小说的结构完整,不产生隔阂感之类。在后者身上会花很多时间吗?在我自己写小说的有限尝试中,这是个很有挫折感的工作。举个例子,文思清和八光在茶楼比转碗(假设这不是你一开始就设想好的情节),我能想到要在这里让他们发现赶车的苏子瑶。但为什么是在玩“皮囊”游戏时发现的?一开始又为什么是比转碗,为什么不是比别的?或是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一开始就在街上而不是茶馆里?开头和结尾也许定好了,但要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找到确定的一条道路很难,那种感觉是自己就像一头在两堆一模一样的干草之间饿死的驴——应该说是一百万堆一样的干草。但对你来讲这些问题却处理得很好。
蒋峰:就拿这一段来说,我先确定文思清在这儿,一个茶楼或者酒家。然后就在想,茶楼有什么?因为是无聊而漫长的等待,就在想等待的时候,该干些什么?反正我一般在饭馆等菜的时候,就是转碗,只要没掉地上摔碎,就转个不停。自然这一段也就来了。一个转个不停的碗,和此时发生的变故。那个碗随时可以掉、可以停,用它来调整那场变故的节奏。大概就是这种直觉判断,让我觉得就这么来吧,写下去吧。
七月人:我们编辑室经常会玩一个“猜猜看”的游戏,比如里面有一题就是“在作者心目中,文思清、苏子瑶、吴思若、乔文君,谁最好看?”你是怎么给她们排名的?
蒋峰:我其实从来没想过她们具体长什么样,甚至她们是哪个朝代,穿什么服饰,只是大概有一个概念。但我知道乔文君最好看,只是她不是小五子的。其他几个人差不多,各有千秋?要是真有明显的差距,事情也就不会变得那么纠结了。
本文为节选,刊于《萌芽》2018年7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